■ 阚 喆
庄行古镇,历史悠久。近闻镇上四处古建筑被列入奉贤区文物保护点,他们是李雪亭宅、何六其宅、李家宅、刁家宅。这些各具明清特色的建筑将被修缮,恢复原貌。
刁家宅里有我从小长大的家,那里有我太多太多的珍贵记忆。由古镇中街拐进北向油车弄,约三四十步,右拐向东,五六十步,便可以见到有砖雕仪门,徽派马头墙建筑特色的刁家宅。仪门墙角父亲当年亲手栽种的白玉兰树在春天里开满洁白的花朵。推开双扇木门,踏上青石平台,就见四户人家一字排开。下得仪门台阶,是长方形的庭院,东面有高大的鲁家宅,南面是刘家李家平房的后墙。几步走过青砖铺就的庭院,便可抬脚登上大块条石垒成的长廊台,等距离安装的石榫及生脚在其中的镂花木门,排排相连,四家一同推开门时蔚为壮观。老宅二层构造,底楼大块青砖地面,二楼木地板木立柱,窗棂木雕精美,推窗是带坡度的黛瓦屋顶。宅子北面院墙耸立,与马头墙齐高,将后院与外界隔离。
我家是第二户。父亲是随陈毅三野部队进入上海的。他入伍时所在的连队后来成为闻名全国的南京路上好八连。五八年父亲背着行囊,从浦东高桥先搭车至南汇航头再坐船顺水路向西到奉贤县城南桥镇,转业至公安局南桥派出所任副所长。2年后被派往庄行组建派出所,担任所长一直到八十年代末离休。我妈讲一口老家山东话,我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六口人。1964年我出生,家就在此……
其实严格来说刁家宅应该有十户人家,因为房管所不时地按分配住房面积进行隔断分户,导致单元户型变异。如我家,原来只住底楼,南北通透,后院天井里还栽种着一株香椿树。后来房管所在底楼中间建墙堵上,北面一半划归后院人家。又紧贴墙壁,砌简陋水泥楼梯上去二楼。父母住楼上南间,我们孩子住北间。打开北面窗户,高大院墙挡住了视线,看不到墙外的镇文化馆二层小楼,只听见不时传来的琴声笛音。二楼是木板墙,板块间有缝隙,冬天北风吹来,糊壁的报纸都会歙动,冷不堪言,手脚会生冻疮,红肿奇痒。
南院进出仪门,北院在高大的围墙中间开了个门洞供人出入。南北院不相闻问,所以我记得的左邻右舍只在南院。实际上南院初始是五户,最西面马头墙下的第一户是镇上水果店庄家伯伯家,他的女儿庄薇是老三届毕业生,当年水灵灵的她佩红花被敲锣打鼓送上卡车去云南插队的情景是我遥远记忆中的一幕。后来庄家把南院的底楼让给了点心师陆家,庄家只住底楼北侧和二楼全部,从北院出入后就不大知道他家的情形了。八十年代中期,我在东街老饭店东侧,突然看到庄薇姐在摆水果摊,带着两个趴着写作业的孩子,屋里坐着抽烟的黑瘦小矮个男人是她的云南丈夫。举家返沪,自谋生路,生存的重压让庄薇姐原先明亮的双眸遮上了厚厚的阴霾,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
刁家宅的原主人一家就住在南面由几幢式样各异的建筑合围成的不规则院子里。我们两个院子的人家在中间场地合用一个水龙头。水泥池子一米见方,洋铁皮管子托着水龙头高高悬起。刁家婆婆圆脸大眼,胖乎乎的,出现在水池边的几率极高,好像总有洗不完的东西。她不苟言笑,板着脸孔的时候多。她应该就是以前的刁家大少奶奶。她有个儿子在街道生产组,经常蹬三轮载空氧气瓶到南桥去换新的。他人极和善,我有时想去县城逛一下就跳上他行进中的三轮车,他也从不赶我下来。
这个小镇出过一件大事,东市南端的烈士纪念碑记载着1929年1月21日夜,共产党人陈云、刘晓(首任驻苏联大使)率百余人武装攻击国民党庄行公安支局。
暴动队伍第二天凌晨即撤离。这时以贩私盐起家后被国民政府任命为江苏水警厅长的沈梦莲登场了。他重建了庄行市河边的房屋,二层砖木楼房,白墙黛瓦,门窗雕梁画栋,从东街至西街绵延几百米。这是我六年前从姐夫的老娘舅处听来的。那次97岁的老人家扶着助行轮椅车,硬是陪我从东街走到西街,走完这1000米的街市,再返回。一路上不停给我讲过去的事。老娘舅四五岁就被苏北父母划船带来庄行居住,后靠撑船运输为生。他还讲民国时期庄行有四个酱园,两所国民小学。老娘舅一生为人豁达义气,热心公益,是镇上义务消防队骨干,他骄傲地说,那只消防老虎泵经常有故障,他能修好。寒冬腊月,街上路灯晕黄,空空荡荡,他举着铁皮喇叭一遍遍喊:”火烛小心”。
我们四家相邻而居二十余年。直到八十年代中期,小镇开始建造带卫生间的居民楼房,我家先自搬离。后来随着老人们离世,后辈工作调动等,小院几乎换了一茬全新的住户。